2006年11月27日 星期一

陸戰672梯退伍心得



陸戰672梯退伍心得

2006.11.22 @ 桃園龜山下湖東營區


1. 去神話

『去神話』的定義如下:

在我們的生活中充滿各式各樣的神話,譬如高中時,學校老師口中的大學生活;當兵前,網路上相關討論區的各種嘴砲。這些由他人挳中傳達出來的主觀意見被敘述者有意無意地加油添醋之後,集結成了一套套的普遍說法(例如大學就是由你玩四年,當過兵的才是真男人),是為現代的社會神話,而『去神話』,就是一個人在實際經驗過那些階段之後,對神話的解構,或是說看破別人的虎爛。

當我媽幫我抽到海陸,心裡就有兩個聲音:一、考預官預士來閃;二、拿一張海陸的退伍另來屌一下。參考過網路意見後,我發現這兩者其實各有好壞,如果想少背一點責任,至於當什麼比較爽,則完全是運氣問題,此為當兵的機率性。

在蒐集資料的同時,很自然地找到了兩棲蛙人的資料,想成為蛙人的虛榮心也不時地在等入伍的時候浮現。於是,在當兵前我帶著一堆和兩棲、海陸的神話,每天自己去跑步、游泳了兩個月,直到剃了光頭搭上入伍專車。

新訓除了被管得很煩之外沒有什麼不適應,單槓不是問題,跑步不太會流汗,因此帶著一種自以為式的心情混雜著興奮自願去了兩棲。

在去兩棲訓之前,以為那裡是吃好住好只是訓練上操了點的體能訓練班,更誤以為他們輔導長說的循序漸進真的會很人性化,結果發現那邊基本上還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在每天狂操硬練之後受傷比較不嚴重、服從性又高的人即可留下,其他不耐操的就退訓。吃得真的不錯,只是集訓隊沒多少時間可以吃,吃太多也很可能被操到吐出來;住很差,生活空間很小、床很容易搖。加上當時對下部隊有種幻想,好像當兵沒下過部隊有點遺憾,於是就退訓了。

剛下部隊的印象是一團混亂,什麼都不懂,兩棲的風格在部隊不太適用,每天都在趕著做事情的壓力下度過,但過一陣子之後好像也沒什麼。

回想起來最讓我懷念的地方還是兩棲,雖然一堆原住民助教很會亂搞,每天體力上的付出也很大,但比較有那種當兵的感覺,比較覺得自己是一名戰士,而不只是被國家抓來軍隊還債的老百姓。

一年前的今天是我從左營搭復興號到桃園下部隊的日子,一樣的細雨且又冷又濕,原本想像中的部隊:天下第一師、小兩棲六六陸戰旅,對現在的我早就沒有什麼神話色彩可言,不過如此而已。並沒有如當兵前想的:退伍成為人間凶器,或者變很壯跑很快,是變得更機八、更會擺爛,當然也有比較長眼,會做基本的表面功夫。

當兵變成真男人的神話?

是比較習慣於去忍耐、應付、鬥爭,吃過檳榔、喝過阿B仔、洗過大澡堂、在海灘上跳蛙操、在山裡行軍找掩蔽警戒,這樣就叫做真男人?還是能夠忍受軍中的不自由、壓力等莫名其妙之後,我出去就可以嗆那些躲兵役或還沒當過兵的人?

如果真的要說有什麼收穫,我覺得比較重要的事這段時間讓我對原本所擁有的東西,做了『去神話』的動作,清華大學畢業也沒什麼了不起,照樣可以跟國中輟學的人混在一起出公差掃廁所;新訓沒什麼了不起,一群只會/只能嚇新兵的下士而已;兩棲是滿了不起的,但也不是超越人類極限,是有可能做到的,只是要具備夠好的實力去才會輕鬆;部隊更不用說,習慣之後只是在等退伍而已。


2. 共產主義

在當兵前我就有稍微涉略過馬克斯的概念,對他所做出的資本主義批判身有感覺,但當兵過了一陣子之後,我也理解到為何共產政體有其弊病。並不是因為輔導長教得好,或是莒光日洗腦教育成功,而是因為軍隊本身就像是它所意圖反對者—共產極權。

毛澤東、史達林所建構出來的共產集權政體是遠遠悖離馬克斯初衷的,雖然這也間接顯露出馬氏理論的過於理想化,忽略了人性的黑暗。國軍思想與共產極權的相似點有:

a. 收入的平等化:同樣是一兵,做到死的跟擺爛到底的都領一樣的薪水。

b. 強烈的思想管制:

台灣政府向來以亞太地區自由民主的典範自居,並且總是攻擊中共的人權問題,但台灣的軍中生態呢?軍隊的命令是不太需要理由的,上級下什麼令,下及先照做就是,如有違反,則各種懲處手段馬上就隨之而來,『無條件忍耐、無限度服從』更是兩棲人的精神標竿之一,這不是極權是什麼?這當然造成人權問題,但有真的充滿力量。站在中共『超英趕美』的立場上,人權根本不是問題,只是那些暫時在軍事、經濟程度上領先國家的牽制手段而已,等它的國力夠強之後,再來處理人權問題也還不遲。

另外,莒光日總喜歡把人洗腦成說中共是台灣的敵人,我們要有抗敵意識,要在內部有共同的信仰,凝聚力量防範中共的入侵。對於在服兵役的人而言,中共和國防部並沒有多少差別,都說『會好好照顧你』但卻總是用手段對你文攻武嚇;都要人效忠自己,把對方當敵人,並用不甚高明的手法想拼命洗腦人;在兩者的體系之下做事都被剝奪自由,不可與當權者持相反意見,且受高度管制。

c. 人性的墮落

馬克斯原本的想法是:當科技發展到一定的程度後,機器增強了全人類的生產力,使人們終於不用為三餐溫飽而煩惱,因而可以真正發揮自己,去作自己有興趣的事情。所謂的共產,是為了以最少的人力養活最多的人口,集體生產勞動像是一種施與得的良心行為,大家共同為整個公社而奮鬥。

共產極權是拿了馬克斯的口號,集結了窮困的農人、工人,讓少數人鬥倒了資本家而奪權,然而在上台之後,她們並未去實行當初喊得很漂亮的口號,而是進入了權力鬥爭,中國千年來的集權、愚民傳統,也使人們似乎見怪不怪,逆來順受。

台灣的軍隊呢?我在兩棲集訓時,看的了同艇的弟兄為了共同的目標—多一點休息和爽的時間—而齊心打拼的團結,真的是拋開學歷、出身的集體勞動。但者也只是在受訓環境下的短暫現象。

我覺得所有的墮落都是從收入的平等化開始,特別是當假期—更直接說,是黑假—不再那麼好放之後,做得半死,錢沒有領比較多,假也沒多放,原本的榮譽感在被凹多次一點之後即消失殆盡,開始進入爭爽比混的階段。

這也就是資本主義在外面的世界運作得比較順利的原因之一,多做多賺,一切的辛苦用錢來衡量,完全適合激發人類自私、競爭的本性,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誰敢亂混,除非是搞不清楚狀況。(即使這種過份看重金錢的觀念肇生了其他問題,但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3. 不確定性/命運

『在單位有爽缺,爽單位有賽缺』是網路上對軍旅生涯極精闢的一句評語,在我當兵的整個過程裡,不確定性、命運的感覺始終非常濃厚。

我是研究所考上且念了一年才入伍,其實念了半年就想閃了,但已經錯過了考預官預士的報名日期,也剛好想玩一下,於是又拖了半年才和應屆畢業生一起入伍,預官預士或海陸的不確定性在命運的牽引下被決定。

去兩棲是非常有自覺意識而主動的,但退訓則是充滿矛盾的心情。那邊很屌、非常有榮譽的感覺、自我認同、評價極高,但很容易就會有滿身病痛與後遺症。客觀來說,以那邊的標準,我可以再稱久一點,幾個當初新訓體能比我差的同梯後來都結訓了。但當時助教問我想不想退訓時,我舉了手,因為也不知道他是否在開玩笑。後來的受傷證明、以及在病號群裡的演技,整個非常的荒謬,甚至是好笑。當時一起退訓來戰車營的同期說:「要退訓比繼續撐下去還累,但這是代價。」

結果他接了參三,一下部隊就到基地,我很想問他會不會後悔退訓。但事情就是這樣,你猶豫、做決定、然後帶著一點遺憾和『早知道當初……』、『如果……』繼續活下去。

而我先莫名其妙地接了伙委,再接油料士,差點接下某個爛下士的車材,後來只因為參三無聊問了一句:「誰英文比較好?」同梯的以為是賽缺想把我推下去:「他,大學生ㄟ。」於是我去了漢光22號的電腦兵棋推演,到大直總共混了七、八週,和一群海軍的上校打介面很不人性化的戰略遊戲。

去龍保廠也差不多,某學長在跟副連長要人的時候我剛好在旁邊站衛兵,副連長跟我說:「不然就你去啦,沒事嘛」時,我也以為他在開玩笑,沒想到下基地普測結束之後真的叫我行李收一收去龍潭,過了近五個月的聯勤生活。

這些,都是卑微個人在不確定性中的命運,除了接受、感謝這些所謂的好運,並且敬畏這些在背後操縱這些事件的神靈與力量之外,我並不能做什麼。


後記:

無論如何,四百五十幾天就這麼過去了,也終於撐到了拿退伍令把陸戰娃娃帶回家的時候,終於換我退伍啦,什麼叫做收假啊?哈哈